近年政府逐步收緊建築物條例，昔日映照城市的霓虹招牌逐一被拆卸，璀璨熱鬧的光芒亦隨時代再不復見。在這個「消失」成為了日常的年代，紀錄變得尤其重要，新進導演曾憲寧執導、陳心遙監製的《燈火闌珊》，透過影像將熄滅的霓虹再次亮起，張艾嘉亦憑此片第三度榮獲金馬獎影后，在戲裡為實現亡夫遺願而努力的同時，亦引領觀眾重新投進那片曾經星光燦爛的霓虹夜景。
文：過路人
圖：電影劇照、過路人
值得香港人驕傲的視覺文化
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，曾是香港標誌性的夜景，然而隨著政府收緊相關規例，霓虹招牌近年清拆的新聞不絕於耳，近期例子就包括位於深水埗的三級歷史建築南昌押，兩個懸掛超過半個世紀的霓虹招牌，上月遭到有關當局清拆。當「消失」成為城市日常的代名詞，曾憲寧執導的《燈火闌珊》，將這項值得香港人驕傲的視覺文化，透過影像再次呈現觀眾眼前，在逐漸黯淡的光芒裡重新發掘它的可貴。
在觀看這部電影的過程，深切感受到創作團隊對城市的愛，不論是搜羅昔日香港遍地霓虹的光影紀錄，抑或透過劇情穿插製作霓虹燈牌的工序，都足以見證創作團隊的用心良苦，電影儼如一部寫給香港的情書，為這個城市曾經有過如此獨特的霓虹燈街景作個紀錄。
故事始於製作霓虹光管師傅阿鑣（任達華 飾）的離世，太太江美香（張艾嘉 飾）難以接受這個事實，一直記掛著與亡夫在霓虹招牌燈下的浪漫往事，當整理家中遺物時，發現開啟亡夫秘密工廠的鑰匙，得知他希望重造一個已被拆除的霓虹燈牌，並與亡夫生前所收的徒弟Leo（周漢寧 飾），走遍街頭巷尾了解霓虹燈牌背後的故事，為亡夫完成他的遺願。
「憑一口氣，點一盞燈。有燈就有人。」在電影《一代宗師》裡，有過這樣一句台詞，將此放在《燈火闌珊》的劇情，感覺同樣適合。有燈就有人，與戲中提及的「有（霓虹燈）招牌就有生意」，頗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對於上一代的生意人來說，招牌就如他們的命根，對霓虹燈牌上的一字一劃都相當講究，歷史悠久的招牌就如鎮店之寶。藉著重塑霓虹燈牌的製作功夫，《燈火闌珊》除了想向這些工藝師傅表達敬意，劇情的發展也不禁令人想到，這些老店面對重重規範，如何能在規範之下盡做，堅持舊有價值之餘，亦嘗試轉型守住家業。
由此引申下去，這些在城市逐漸被清拆的霓虹燈牌，不過只是我們日常所見「消失」了的一小部分，將其切入到其他層面，在限制之下做得幾多得幾多，對香港人想必份外有共鳴。就像電影最後那個為圓亡夫心願而製成的霓虹燈牌，可能終究還是逃不過被拆除的命運，但為甚麼眾人還是執著要將它完成？這個答案，就留給各位觀眾自行領會。
霓虹招牌上的繁體字，構建城市的獨有文化
挺喜歡電影用到「霓虹燈牌裡住了燈神」的比喻，每當許願時只要看到燈牌亮起，就能願望成真。當然，這是沒有科學根據與邏輯的想法，但如同向著流星許願就能成真的傳說般，箇中動人之處是在於我們願意相信，而非它是否真的能夠成真，對著霓虹燈牌許願的情景，亦為這個舉動賦予濃厚的港式情懷。
製作霓虹燈招牌，有如「用光去寫書法」，是《燈火闌珊》的創作團隊，想向觀眾傳達的其中一個主要訊息。經常覺得，字體能夠構建城市的個性，霓虹招牌上的每筆每劃，其實都反映著社區的脈絡，展示著各行各業的視覺文化。霓虹招牌並非香港獨有，但為何它們的魅力卻能享譽國際，吸引不少荷里活電影與外國MV來港取景，箇中原因大概亦是源於招牌上的繁體字。「用光去寫書法」的深層意義，不單在於表揚師傅製作的複雜技術，也在於每筆每劃字體背後的文化傳承。
電影其中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，是主角之一的周漢寧，飾演的霓虹燈師傅阿鑣的徒弟Leo。作為影壇新人，演出自然不造作之餘，與影后級人馬張艾嘉的多場對手戲，難得亦能產生火花並牽動觀眾情緒。筆者觀影前看過周漢寧參演《燈火闌珊》的報導，內容提及導演因為他在電視劇的演出而邀請試鏡，但真正令周漢寧突圍而出的，是他帶備了自製面具與霓虹燈光管參與試鏡，之後在嘗試製作霓虹燈的過程也見功夫，因此讓他得到Leo這個角色，由此可見這位演員的誠意與投入，背後他所付出的一點一滴，都反映在其演出之上。
「生活有失去的痛苦，也有令我們企起身的力量」
另一個自己喜歡的部分，是女兒彩虹（蔡思韵 飾）對於父親的離世，表面上看似冷漠無感，完全沒有表露傷感的神情，甚至連眼淚也沒有流過一滴，這亦與她之後的淚崩場面，形成強烈反差，教人印象更加深刻。有時當我們正在經歷失去，或許內心還沒來得及反應，然而當一切沉澱過後，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東西，卻可以一下子勾起許多回憶、傷痛與懊悔，彩虹對父親的情感，說不定也同樣應用於我們如何面對其他人和事的失去。
筆者觀影的場次，導演曾憲寧、監製陳心遙與年輕霓虹藝術家Jive都有現身出席映後談，片中周漢寧所飾演的Leo，角色藍本正是取材自Jive，其心願亦是希望重現被拆卸了的霓虹燈，並將霓虹這門多樣化工藝傳承下去。
另外，導演也特別談及戲裡出現的法語插曲，其實是出自他們創作的手筆，目的旨在營造霓虹之下的歌舞，貼近當年浪漫感覺的氛圍，在傷感的調子以外刻意加入其他元素，導演說是因為「生活會有失去的痛苦，同時亦會有令我們企返起身的力量」，黑暗之中他們仍想努力綻放光芒，以歌曲呈現其內心想像的情懷，也藉著製作《燈火闌珊》這部電影，珍視這些值得香港人驕傲的文化，再次向觀眾呈現霓虹燈下的璀璨香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