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家_OG

老人家不肯看醫生(擁抱區)

電梯在商廈十五樓停下,電梯門還未打開,已聽到一把女聲;充滿情緒的聲音。一雙母女進電梯(總之一眼就推估到二人關係)。

「你自己都見到!醫生都說你好起來!你自己都知!」女兒沒有因為電梯中有陌生人而壓低聲浪。老人沒回話,一直保持沉默。「既然醫得好,人家都說治得好!為什麼偏偏不肯看?你現在是否好了點?是不是?你自己都感覺到!現在不是幾多錢的問題,總不能看一次,轉個身又不看!我都帶你來了!人家都說治得好!就醫好個病,為什麼你不肯醫好個病?」女兒連珠爆發。途中,老人低聲問:「醫生說要再看幾多次?」這讓女兒更為躁動,重複剛才的對白:「現在不是幾多錢的問題,總不能看一次,轉個身又不看!」

女兒由十五樓一直「罵」至地面;多數人看到這場面,都會劣評女兒粗暴,然而電梯中的我,多想轉身跟那位女兒說:同感,我倆應該擁抱一個。

——因為我了解,此事在兩母女身上不斷重複發生,而女兒亦預視到,在不久以後,媽媽將會藉詞再次拒絕就醫——女兒情緒激盪,非一日之寒。

老人家不肯看醫生,大概這現象將延至永恆,直至外星人降落地球,情況也不會改善。



忌諱疾醫,說得通的,但多數不因這種心理矛盾,而是因為錢、怕麻煩他人——但最主要因素還是金錢。本宅阿婆如是,身邊朋友的父、母、阿爺、阿嫲亦如是。老人覺得自己捱得到「痊癒的一天——忽然——毫無因由地——降臨」,認定病痛是雞毛蒜皮,腰骨痛、白內障、暈倒、扭傷、蛀牙、假牙壞掉、耳聾……拒絕就醫,一心想著:我都老了,兩腳一伸,無謂花錢、阻到後生。結果,連一個跌打師傅亦治得好的小疾,也寧願忍受。結果,連後輩贈送一部助聽器,都被埋怨:「為何花錢?」

錢。假若政府某天決定所有醫療皆免費,還有專人管接看診,打賭他們願意天天等人管接去就醫。

長輩選擇忍耐——「恆忍」乃為中國人所稱的美德,很好,但如果忍耐得到,就不致抱怨;如果忍受得到,就不致困惑到讓家人一眼看得出來。為何不醫治,不去享用人類積存下來的文明、醫學科技的成果?

本宅阿婆如是,孫女我曾試過無數策略——

理論(十年前,你說自己快死,現在呢?你能多忍十年嗎?)
謾罵(照顧得你不好,全香港人罵我呀!)
玄學(瞧這個家宅,風水多好,你痛得灰面,貴人都掉頭走啦!)
強迫(我不管!總之十分鐘後出門看醫生!立即給我更衣!)
情逗(看完醫生去飲茶吖,診所樓下的酒樓,好好食呀!)
哄騙(哎喲既然來了,不如就看完醫生去吃飯咯。)
先斬後奏(預約了,不能不去。)
晦氣(別看醫生!別看!沒所謂的,又不是我痛!)
情深(婆婆,我愛你,見你病,我好心痛哦。)
獎勵(再跟你去日本吖。記得你喜歡的溫泉嗎?你多喜歡那鰻魚飯!)
證明(看我銀行紀錄,I’m a rich bitch!)

……統統失敗。老人心水清,無論何等策略,他們只看到,看醫生要六百元。

在此謹向天下相同處境的兒女孫孩說:我明白、了解你的痛。

我們渴望看見他們快樂地過活,而非忍受地生存,這是我們能做最低限度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