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道紛亂無日無之，從Youtube常見的街頭謾罵打鬥，以至國際間那些導致無數人命傷亡的戰爭，人性多是懷恨，講愛、講寬恕真的談何容易？兩位「九十後」電影人林善和譚善揚同為基督徒，對宗教教義自然也有一定了解，但也有懷疑人性是否可遵從得到。二人合導的《不赦之罪》正是探討寬恕、人性之作，電影講述牧師女兒遭少年強姦，少年刑滿出獄後誠心悔改，機緣巧合竟得到這牧師幫助，但牧師在恕與怒間受盡折磨，最終又有否真心寬恕這仇人？黃秋生飾演戲中牧師固然有水準演出，另一「九十後」歐鎮灝（George）首次於大銀幕擔正，迎來一大挑戰──飾演性罪犯，其表現對罪之源、救贖的意義多了一重詮釋，教觀眾反思。

文、訪問攝影：Harrison
圖：《不赦之罪》官方提供

基督徒對世情之反思

兩位導演，名字都有個「善」字，也同為基督徒，但也同樣對宗教與現實、人性的矛盾產生疑惑。《不》的劇本，乃為譚善揚於演藝學院修讀時的畢業作品。他說：「在準備編寫畢業作時，對於當時的社會狀況，我不知怎樣會產生憤怒，對很多事情不解，尤其是返教會多年，聽牧師的講道強調要愛你的仇敵，我有感是難以做到。猶記得當時國際新聞報道一宗恐襲案，事件有多人死傷，其中一個死者的父親為牧師，但他卻表示要原諒放置炸彈的恐怖分子，我有感這牧師是真心寬恕仇敵，並非虛偽，但同時我又覺得他偉大至好像違反人性，如此的「愛」究竟是甚麼一回事？在行為和內心上都可一致寬恕仇敵嗎……一切一切，驅使我寫下這劇本。」

古天樂面試甄選脫穎而出

同樣畢業於演藝學院的林善，比譚善揚年長三歲。林善於「鮮浪潮」也拍過兩齣跟宗教題材有關的短片，分別為《終》（2017年）及《詩恩》（2020年），也是對信仰、牧師的身份等有所疑惑。林善與譚善揚認識及合作，可說是由導演陳詠燊促成。林善說：「陳詠燊是譚善揚就讀演藝學院時的編劇班老師，他是鮮浪潮的短片評審，我在鮮浪潮也曾執導題材相類的短片，於是他向我推薦譚善揚的劇本，認為可拍成電影長片。陳也明白到畢業生作品是不容易找到資金，要申請資助亦不易，從而認為我們組成團隊，可較容易實行。」最後，《不》的劇本於首季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「總會拍電影」計劃內超過40份劇本中脫穎而出，得到莊文強等資深評審的肯定，再經會長古天樂親自面試甄選，而成為是項計劃首部可於大銀幕上映的勝出作品，足見劇本成績之優異。

幾分反叛 幾分質疑

林善的爸爸是牧師，出生自基督教家庭、就讀基督教中學的他，卻對信仰開始產生疑問，到高中時曾有一段長時間沒上教會。「青春期對權威總會產生反叛，心中常想著『點解一定要聽你講』，有時我更特意找來一些教會醜聞於網上廣傳。再加上當時要準備DSE，而更少回教會。到我有機會執導短片時，亦對這類質疑信仰的題材感興趣，無論任何宗教、信仰，其規條等放諸現實是有落差的。這也是我對《不》的劇本感興趣的原因之一。」另一令林善參與執導《不》的原因，還有一事：「我認識一位傳道人懷疑涉及性罪行而被逼離開教會（即使最後他被判無罪），對此我心中常想着，教會常強調要寬恕，若面對犯罪的人會真心悔改，教會也會接納嗎？這樣的矛盾我也想拍成短片，但以有限篇幅來處理實在不易，到遇上《不》的劇本，覺得它可同時給予我一個足夠的表達空間，所以決定跟譚善揚合作。」

少年犯角色 訓練演技良機

《不》中梁牧師（黃秋生飾）與梁師母（蘇玉華飾）的愛女晴晴（陳書昕飾）被她的同學阿樂（歐鎮灝飾）強姦，及後晴晴更自殺身亡，而阿樂刑滿出獄，卻加入了梁牧師的教會，梁牧師在教導他悔改向善時，同時因面對仇敵內心時刻掙扎……受害者的心情會為觀眾所理解，其實犯罪者犯案前後的複雜心情、人性的多元，於戲中也多了一份詮釋，這也是歐鎮灝George敢於接演這角色的主要原因。他說：「戲中的阿樂是十惡不赦的強姦犯，但我看故事大綱，也想了解更多這個只十幾歲的少年犯案動機為何？究竟背後發生甚麼事致使他作出惡行？事後他心裡渴求的其實是甚麼？一個給他帶來溫暖的女孩，為何卻這樣對待她……阿樂是一個既單純但竟同時是思想複雜的角色，也是一個讓演員有更多發揮空間的角色。」

而戲中幾位老戲骨，既能助他放鬆心情演出，又讓他上了寶貴的演技課：「我與蘇老師（蘇玉華）的對手戲不多，但記得前期圍讀時，她對劇本的去向已有深入認識，同時她可再順著角色發展而調節不同的方向，在準備功夫及靈活應對方面做得好好。而我曾在拍MV時與陳書昕合作，大家已有一定默契，她是個很信任對手的演員，即使一場意識較赤裸的戲份，那份信任可令大家放心去演。至於黃秋生，我跟他的對手戲最多，我從他身上學會甚麼是隨機應變，在我拍劇的經驗中，最多可調動一兩句對白，但拍電影因受資源、時間等各方面影響，而有『飛紙仔』的情況，要在每一場戲培養先前情緒，對我來說真的要好好學習，而黃秋生在這方面作了專業的示範，還有對演戲的骨幹、跟對手交流等，他的指導也讓我獲益良多。」

局限中帶來的驚喜

拍攝有關宗教題材的商業片，要做到雅俗共賞是一大考驗。為迎合主流電影的元素，再加上之後遇到新冠肆虐等，譚善揚在五年間為劇本已改了廿多稿，每次要重新再編寫，都感相當吃力。「而且影片只有14天拍攝期，最終篇幅有限，對梁牧師與女兒晴晴的關係描寫不足，我是感到有點可惜的。不過，劇本之初稿的批判性是過強的，當中描寫牧師一角是虛偽的，樂仔也是壞透的人，每個角色也不討好。後來我或對人性的看法寬容了，幾個主要角色的都有其善意、善性，牧師也會真心助少年悔改，少年即使是罪犯，難度就不能當他是人來看待嗎？這樣的改動令角色及故事的層次變得豐富：故事中每個角色都想尋找答案，但實情是很多事情也是沒有答案的，這就是人生的答案。」

有限的拍攝期，但遇上好演員，也會令影片有上佳效果。林善憶述：「黃秋生的演技固然不在話下，而且他的觀察力甚強，有時他會在現場拋出一些想法，令整場戲變得更好。例如阿樂得知梁牧師早已知其身份而向他『攤牌』一場，我們本非在那窄位地點取景的，當我跟黃秋生講述這場戲的重點後，他覺得場景與兩角的衝突好像未能營造一致氛圍，所以他找出戲中窄位處，結果攝影師看剪片時，也表示慶幸他選了該位置，營造應有氣氛。」

救贖可抵銷罪孽嗎？

《不》談寬恕是否可行，留待觀眾思考。而戲中談及阿樂出獄後誠心悔改，以尋求救贖。世人看救贖，有的認為是犯事者積極作出補償，亦有認為是犯事者只求個人心安理得。對於救贖的解釋，電影中有這樣的對白：「做善事不能夠得到救贖，但愛是可以遮蓋它。」譚善揚補充說：「我認為人是不能自我救贖，每個人總會犯錯、留下遺憾，心中留有傷口。我覺得真心、真正的救贖，就是要學會放過自己，若對自己過份嚴苛，一直憎恨自己，就一定得不到救贖。」

正如戲中不少畫面的處理，也反映出林善的見解：「某些畫面我們特意安排陰影佔一大部分，但同時也會看到遠處有一些光線，這樣的處理，乃是要表達人心處於死蔭幽谷時，常以為自己沒有出路、不見曙光，但光是存在著的，只是有些人因自困而選擇看不見，救贖就是尋找曙光的做法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