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將七-黑色虱目魚

從白天拍到黑夜|台灣導演黃信堯:走多少個地方,拍多少個地方

台灣導演黃信堯,1998年開始拍紀錄片,2017年和2020年分別發表兩部劇情長片《大佛普拉斯》和《同學麥娜絲》,捧走金馬獎多個獎項,知名度更高,他跟鍾孟宏(攝影時叫中島長雄)的搭檔,也叫人津津樂道。然後黃信堯又回到紀錄片的懷抱,發表《北將七》(2022年)和《黑色虱目魚》(2023年),「拍了兩部劇情片後,人生有了很大變化。」遇上疫情,父親過世,他對自己有很多困惑,《黑色虱目魚》便是他帶着「問號」來拍,都是比較私人的影像,是自我內在的探索;該片末段,有位大姐問他在拍甚麼,「也是我對自己的叩問。」

文:黃子翔
圖:黃子翔、InD Blue

勞動者的靈光

《北將七》和《黑色虱目魚》,從白天拍到黑夜,拼湊出「黃信堯凝視下的日與夜」,早前由InD Blue特別放映,登上本地戲院大銀幕,也促成《黑色虱目魚》首次在戲院放映,接下來於8、9月還有場次。「策展人(熊秉文)要了這兩部片,我跟他說,好像不太適合在戲院播放,因為沒有很明確的敘事,怕大家覺得無聊,《北將七》更是三個小時,可能更適合在美術館播放,觀眾進進去去,看三、五分鐘就離開,或者走一走再回來繼續看,故事還接得上。」

同期開展不同項目的他,多部作品的拍攝時間有所重疊,譬如《黑色虱目魚》一開始那位先生在推車那一段,本來是要剪到《同學麥娜絲》去,《北將七》更是斷斷續續拍了12年,誰先誰後,很難說得準。「拍那麼久,是意外。」《北將七》的片名,就是台南的北門、將軍、七股的合稱。黃信堯從小在台南長大,儘管曾搬家逾20次,但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台南,小時候住市區比較多,後來有搬到郊區,2005年遷到七股,後來成了他住過最久的地方。從2009拍到2021年的《北將七》,既是他以影像封存了那段時期的台南北邊靠海鄉村生活樣貌,同時表達了這位地道台南人的情感與鄉愁,「也重新認識這個地方。」

《北將七》從2009拍到2021年,以影像封存了那段時期的台南北邊靠海鄉村生活樣貌。


他在《北將七》拍農民、漁民在忙碌,「就是喜歡看各式各樣的人在忙!」他笑說自己是一個懶惰的人,那些辛苦的工作,做不來,「年輕時曾在皮革工廠裏,做過一些重複的工作,覺得超無聊,但有些人卻可以做一輩子,所以我很喜歡看。」在勞動過程中,在勞動者的身影裏,「有靈光。」

拍攝時,有人對他好奇,有人跟他說話,有人罵他。他笑說,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理解自己在拍甚麼,但鄉村裏的大家,很友善,「一直說不要拍,但還是會讓我拍,也一直跟我聊天。」片中似乎沒有甚麼引導性問題,大家只是很自然的聊聊天,但原來他的確做了一些訪問,然而最後他還是不要了,「在鄉下地方,人家看到攝影機,便開始跟你聊天。好像那位種甘蔗的阿伯,跟我講甘蔗田,後來又說誰的田怎麼樣、甘蔗怎麼樣。」他想把別人看到攝影機的反應留下來,「每個人的反應不一樣,有位阿嬤說她不好看,請我不要拍,另一位看到我在拍,問我是不是吃公家的飯。」他想把那些所謂的瑕疵、沒有很重要的訊息,就是一般紀錄片會剪掉的東西,都留下來。

《北將七》拍農民、漁民在忙碌,黃信堯想把那些所謂的瑕疵、沒有很重要的訊息,都留下來。

結束的時候

他一開始以為大概兩年就能拍完,拍了兩年後,還剪了一部60分鐘的片子,但覺得好像沒有講完,又繼續拍,在拍跟剪的過程中,他還做了其他紀錄片,以及兩部劇情片;到了2021年,從航拍鏡頭所見,那個地方有了很多太陽能板,他覺得,似乎可以告一段落,「跟原本拍的長得完全不一樣。如果繼續拍,那應該是另一部片。」拍那麼久,可能是上天告訴他,後面還有故事,「2021年是一個可以結束的時候。」

《北將七》跟《黑色虱目魚》都沒有配樂,他坦言,2015年的《雲之國》影響了這兩部片子。《雲之國》拍攝日本與那國島,全片57分鐘,只有54個鏡頭,沒有人物、旁白、音樂,就連攝影機都沒有動,是非常實驗、Video Art那種概念,更極致。《北江七》之前剪了很多版本,也曾做過配樂,但無論鋼琴、小提琴,以至東方樂器,他都覺得不適合,而最難克服的,是兩段航拍,第一段是輕航機,第二段是航拍機。他後來請教旅居台灣的法籍聲音藝術家澎葉生(Yannick Dauby),對方看片後,覺得不要有配樂,「其實這是我心裏面一直想做的,但沒有那麼大的信心。」航拍畫面怎麼辦?「就用引擎聲,飛機的聲音。」

拍了《大佛普拉斯》和《同學麥娜絲》後,黃信堯對紀錄片的看法,有了很大的不同。


進入黑夜到天亮之前

至於《黑色虱目魚》,拍夜景,也跟《雲之國》有關。該片在戲院放映時,有觀眾問他,為甚麼沒有拍晚上?他當時也答得妙:「因為晚上蚊子很多!」後來再想,對了,為甚麼不拍晚上?因為當時的攝影機,拍晚上畫質欠佳?後來攝影科技愈來愈進步,他覺得可以一試。

《黑色虱目魚》是黃信堯的「台灣散記」序曲,他覺得,在進入黑夜到天亮之前,那是另一個城市,是另一個生活面貌。

「在進入黑夜到天亮之前,那是另一個城市,是另一個生活面貌。」《黑色虱目魚》是他的「台灣散記」序曲,有觀眾形容,就像《大佛普拉斯》肚財看行車紀錄器一樣,就像看CCTV的城市風景。片中大部分場景,他都曾去過,後來才回去拍,好像在海邊捕魚苗的畫面,他拍攝之前一年已經去過,還有採高麗菜那個地方,他已經去過許多次,「知道他們通常是半夜採菜,然後白天送到菜市場。」也有神來之筆,剛好看到,立即拍下來,「一開始那位推車的先生,我是剛好騎摩托車經過看到。」又有一段是拍河邊的房子,天慢慢暗下來,「那時我的攝影機剛好放在車上,經過那條橋,便把它拿出來拍。」

也有很多沒有拍到。他唸研究所時,大概有兩年時間,住在台南麻豆的菜市場樓上,大概凌晨三點,會有人送豬肉過來,便開始有很多豬肉的味道,到了四、五點,又有人送魚過來,「不同時間點,有不同味道。」他本來想把這些畫面拍下來,後來再想想,還是不拍了,「跟我想拍的有點點不太一樣,它算是一種生活的勞動吧。」

在進入黑夜到天亮之前,那是另一個城市,是另一個生活面貌。

黃信堯導演

只是推着車而已

《黑色虱目魚》一開始,有位先生推着車,很多人看片後,問他要推去哪裏,「我覺得,他就只是推着車而已,也不曉得要推去哪裏,就像片尾,我本來很單純地拍夾娃娃機,有位大姐走出來,問我在拍甚麼。」他其實也說不上,就只是在拍而已,很多困惑,找不到答案,「是她對我的質問,也是我對自己的質問。」他後來還是有繼續拍,但在剪接時,覺得把那一段放在最後好像不錯,也跟開頭那位不知要把車子推到哪裏的先生呼應。

拍了《大佛普拉斯》和《同學麥娜絲》後,賺了知名度,也多了委約拍攝工作,他對紀錄片的看法,有了很大的不同,「劇情片的話,你要面對觀眾、投資人,要跟觀眾對話。紀錄片能不能更個人一點?」所以《北將七》才會剪出三小時的片,所以才會把企圖心和前設都拿掉,就只是觀看,把人生風景,放進鏡頭裏。沒有上映、電視台的壓力,紀錄片成了很純粹、很個人的創作領域,「可以更任性。」

他現在有兩個紀錄片計劃,其中一個,是關於日軍在台灣留下來的寶藏,另一個已經開拍,就是「台灣散記」第一章,拍基隆,然後可能有第二章、第三章,以影像作為散文寫作,「我想拍台灣很多個地方。」反正就是慢慢拍,「走多少個地方,拍多少個地方。」

「黃信堯凝視下的日與夜」(InD Blue特別放映)

《北將七》
日期:8月30日
時間:12:30pm
地點:K11 Art House

《黑色虱目魚》
日期:9月21日
時間:12:30pm
地點:K11 Art House
網頁: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share/p/1DzpHz4yMK/